第一章 紫蓟
启禾五年。
边陲小镇。
"锈戟挑落山杏黄!折弓射雁补冬裳!麦穗垛高三丈六!娃娃笑数新粮仓!“
藏在昭武国边界的小镇又到了每年割麦的季节,农夫的脚步声参着孩童甩着穗子的影子,沿着被走了万次而压倒了的草,一路进了人声沸鼎的市集。
今年的收成似乎特别的好,只见每个框内都装着满当当的金色,几乎要溢出来。颜色映得那些面颊上都笑意满盈,庆祝着不用再熬一个苦季。
“箭哨脆!戟尖亮!阿姊教我量斗响!你说田税减三成?灯笼红遍官仓墙!“
“鞘里镰刀月牙光!锈的是戟?折的是弓?弯的是麦田金穗浪!"
随着脚步声与歌唱声逐渐靠近,妇女们都从忙碌的琐事中起身,拿腰间缠着的布料擦擦双手,接下丈夫递来的工具,又连忙催着年纪小的去洗占满了土的脸。
小镇上除了那些住人的小房子,独独有一条用来交易的小道,这地方没有官差常驻也没有士兵,只是固定有官员来收税,消息也是灵通。路头上插着一块巨大的布告栏,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总会经过这个小小的区域,并留下一袭痕迹。
麦芽儿是个吃百家饭的孩子,经常随着农夫们一同出行,这次回来似乎寻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,直直的就朝镇子里的一户小宅子就冲了进去,他举那块不规则——看上去像三角形一般的石头大喊:“羽哥!羽哥!看看这是什么!”
半开的门内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,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,浅色的瞳孔,马尾高竖,脖颈连着左侧脸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,并一路向下没在了衣领里。他的长发微卷,额处束着一条棕色发带,一并扎进了固定马尾的布条中,垂在身后。
“麦芽儿又捡着什么好东西了?让哥哥看看。”被称为羽哥的男人接过那一小块石头细细查看。这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上布满被时间腐蚀的印记,看样子本来是尖锐的,只是因为过去了许多年,它逐渐变成了柔软的鹅卵石,融入了这平和的小镇。
麦芽儿站在男人身边,他的头仅仅能够到男人的腰部,他有些懊恼的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和羽哥长得一样高。想着想着思绪又开始飘了,他想起羽哥仅仅是三年前才来到这个小镇上,一身不凡的功夫,还会打武器,也会说话,很快就获得了不少人家的喜爱。别人问他名字,他说他姓燕名迟,也出身于农户。村里也有媒婆看他样貌不凡,想替他介绍些姑娘,他只是拒绝,并道自己已有婚配,要是再揪着他问是谁家姑娘?如今身在何方?他总会笑笑,并说:“我该去看看麦田了。”
但村里人都喊他羽小子,小辈一些的则喊他羽哥,是因为男人常常以箭羽作为装饰别在腰间。
燕迟不知麦芽儿的心思早就飘远了,他的指腹摩挲着圆钝的石头边缘,他知道这不是鹅卵石,而是生锈的箭矢尖,是直接从箭身上脱落了下来,看起来有些年份了。
他也知道这生锈的箭尖属于谁。
“麦芽儿是在哪里捡到的?”燕迟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,将奇特形状的石头拿在手里把玩了几圈,“这可不是鹅卵石,是一支箭的尖。”他的睫羽微微下垂,逆着光倒显得有些琥珀色。
“我是……”麦芽儿十分惊喜,刚开口却被宅院外敲锣打鼓的声音打断了,被打断的同样也有燕迟陷进回忆的思绪。
一个头上系着头巾的缺了一颗牙的少年手里拿着一面小锣,一边敲一边大声喊叫:“圣上大赦天下咧!圣上大赦天下咧!这回皇殿修缮,官府差人来说今年不收咱的税啦!”
就连这生长在国界边缘的小镇上的人们都知晓,五年前皇城烧了一场大火。连同供奉碑铭的宗庙与皇帝上朝的正殿内都只剩下了一把灰,空留一个壳子光鲜亮丽得掩着里头的尘埃。
而这新登基的宥明帝也迟迟五年并未修缮正殿,而选择了在旁边的偏殿会面大臣、处理政务,没人猜得透皇帝在想什么,也没人敢猜。
麦芽儿一下子就蹦了起来,也不管这石头的故事了,“太好了!太好了羽哥!今年麦子收成也不错,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了!”他也没顾着要回那块石头,拔腿便跑了出去,“我要去告诉河边洗衣服的大娘们这个好消息!”
听他这么说,燕迟也没追问石头的来源,只是朝麦芽儿挥挥手,却也出了门,往门头布告栏那边走去。那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,什么最新的消息都能从那边打听到。
燕迟选了一家茶铺坐下,小二给按照老样子上了一壶茶,他和燕迟是熟识,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,像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般,凑近了燕迟,“听说了没,今天早上镇上来了一个姑娘,可漂亮了。”
这小镇偶尔也会有些从别的地方来的人经过,通常借住了一两天也就走了,所以燕迟不以为然。
“还背着个长弓和箭篓,上头还别着几朵紫色的花,就是那眼神太凶……”
燕迟拿着茶杯的手指一顿,这描述似乎听着有些熟悉,但是很久都没有人这么与他形容了,这么一算也已经过了五年。他呼出一口气将杯子放在面前,抬眼看向身旁的小二,“是不是一个身材高挑,脸上带痣的姑娘?”
“哎呀,是啊!我是这么听说的!羽哥,你见过?是不是真的很漂亮?”
燕迟沉默了一瞬,转而笑了,道,“没有。”
小二刚飞扬的眉毛马上耷拉下来了,他撅撅嘴唇,“我还以为羽哥你见过呢,说的那么信是凿凿……”
“燕戢羽!”
一道脆响的女声划破嘈杂的人群,射入了燕迟的耳朵里。清晰而又熟悉。
燕迟随即朝着声音的方向抬起脑袋,随着天光逐渐西斜,女人的脑袋映着一圈红光,身后的箭羽随风摆着,而她影子正好挡在他的眼睛上。